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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合剌……阿亶啊。”兀术终于也忍不住开口了。“还认得俺吗?”

“你是四伯父!”完颜亶即刻相对。“韩师傅便是四伯父给带来的。”

兀术点了点头,然后认真相对:“是这样的阿亶,你既然读了许多书,那便该晓得两件事,一个是你身为谙班勃极烈,将来是要做国主,也就是要做大金皇帝的;另一个,就是你也该晓得,咱们大金立国仓促,制度什么的都很简陋,地方上的政令不一,女真人、契丹人、汉人的规矩并行……那俺问你,等你做了大金皇帝,准备用什么制度?还是依旧混着来?”

完颜亶闻言眨了下眼睛,复又看了下粘罕等人,一时没有吭声。

“不要怕。”兀术摆手言道。“但有你伯父俺在,无人能动你的谙班勃极烈位子,放心说来!”

粘罕一时蹙额,却也没说什么。

而完颜亶此时方才小心对着兀术言道:“侄儿觉得,咱们大金自有国情在此,想要只用一种制度还是太过于为难了。”

“也是……那俺再问你,三种制度你觉得哪个最好?”

完颜亶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认真答道:“侄儿觉得汉人的制度最好。”

“为什么?”兀术好奇相对。

“因为汉人制度最全,而且汉人制度是要集权到中间的,这样就能从中间办大事。”完颜亶小心而对。“但韩师傅说,这话暂时不要说出去……”

兀术连着周围人一起嗤笑一声,不以为意道:“那你为何还是说了?”

“因为韩师傅和皇叔祖都说了,四伯父是今日最能信得过的人。”完颜亶愈发小心。“韩师傅来之前还专门说,今日四伯父让干嘛就干嘛。”

原本渐渐有些活跃的殿中陡然安静下来,粘罕则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有些慌乱的‘老秀才’完颜乌野。

而兀术再度干笑一声,却是赶紧再问:“那俺再问阿亶你一个事……之前咱们把燕云和河东的汉人、契丹人迁移到会宁府,结果路上逃散无数,反而壮大了蒙兀人,然后便是国主和都元帅他们也都觉得这件事是办错了的,就从去年喊停了……你知道吗?”

“知道。”

“知道就好。”兀术忽然正色。“现在还有另外一个大的错处,就是之前把猛安、谋克分封到地方上,结果在地方把汉人老百姓当成奴隶,弄得汉人不停造反,然后这些猛安、谋克在地方上与汉人杂处,不去学汉人的好处,反而学汉人的坏处,弄得日日骄纵,天天享乐,战力越来越低,以至于在关西打了大败仗……阿亶,你做了皇帝,觉得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兀术!”粘罕忽然厉声相对。“这种事情他能懂?!而且这么多猛安谋克都已经撒出去了,如何轻易收拾回来?”

“这不是在考教吗?”兀术丝毫不惧。“又不是今日他便登基,后日便改制废了勃极烈与都元帅府制度,大后日便议和……这么一个孩子,你到底在怕什么?”

粘罕当场无奈甩手。

“就这一问了。”兀术对上有些惧色的完颜亶,小心安慰道。“说完你今日就回家去吧!”

完颜亶闻言颔首,然后小心思索,认真答道:“应该统一法度,按照级别给这些猛安、谋克发土地财产衣服什么的,让他们不要再骚扰地方的汉人百姓。”

完颜希尹和完颜兀术齐齐颔首,便是粘罕也若有所思起来。

“那发给这些猛安谋克的东西从哪里来?”希尹还忍不住追问了半句。

“正是要那些汉人百姓纳税赋给国家,而不是做这些猛安谋克的奴隶,国家取了税赋,再分给那些猛安、谋克。”完颜亶从容做答。

希尹再度颔首不及。

“回去吧!”兀术也点了点头,却是一边说一边按照约定,亲自起身相送。

而完颜亶便在堂中再度依次行礼,这才小心随完颜乌野一起退下,稍倾片刻,一直送到正堂台阶下的兀术方才回到省堂上来。

见到兀术回来,粘罕当即出言:“这哪里是女真家的种,根本是一汉家小儿!怕是他看我们,也只是觉得我们是粗鲁野人。”

“都元帅言重了……”完颜希尹赶紧替完颜亶做辩解。

“稍等。”刚刚作势要坐下的兀术复又折身来到堂前,然后对着堂前数十步外那些议论纷纷的谋克与执勤士卒厉声呵斥。“不许议论!也不许窥探偷听这里的话!全都与俺滚远些!”

那些谋克情知几位贵人要说谙班勃极烈了,也是纷纷远离,便是尚书台仅存的些许执勤士卒,也都往外又走了十几步,立在距离省堂门前七八十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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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经历了一上午折腾的粘罕对此完全不屑,只是在身后兀自下了定论:“兀术,合剌这小子还算不错,再过几年天下稳定了,做个守成之君是可行的,现在让他登基,未免要扯出事情来……他真就是一个汉儿!”

兀术转过身来,朝那八名随完颜亶一起进来却未一起离去的侍从努嘴示意,后者中的一半,也就是四人便也一起出去了,却是顺便将从头到尾只打开了四扇门的大堂正门给直接拉上。

室内并没有陡然一暗,因为周遭多面天窗是被早早打开了的,便是粘罕此时居然也没反应过来,只是继续说个不停:“而且,废立这种事情,咱们做臣子的,如何能轻易去做?倒时候反而惹事。”

“可若这般说,都元帅囚禁国主与蒲鲁虎他们,便不会惹事了吗?!”兀术从一名侍从手中接过一物,背身而来,语带讽刺。

见到兀术负手往自己这边而来,粘罕当即蹙眉作势欲起身,这是出于本能的防御动作,但他心思早被兀术带到完颜亶身上,到底是没醒悟过来……而且,他也确实没往这边想……此番作为,只是属于心理层面上的防御姿态罢了。

但很快,一个意外便出现了,兀术行至粘罕身前三四步时,侧面蒲团上的完颜蒲家奴忽然在地上惊呼一声,然后便起身后撤数步。

粘罕虽然还是混沌一片,或者说有些难以置信,却不耽误他醒悟兀术要做非常之事,多年战场本能,使得他即刻抓起身侧马鞭,然后朝对方劈头抽去。

兀术一时被抽了个趔趄,居然让粘罕抓住空隙自身侧朝门口飞奔而去。

全场慌乱,如完颜希尹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其余也都只是慌乱起身,却无人敢直接行动。

“按住他!”兀术捂着出了血的面目,依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并大声下令。

门前四个出身燕京韩氏的侍卫,闻言居然对视了一眼,方才去拦,但粘罕战场经验何等丰富,早已经不顾一起直接冲撞过去,却是将原本被封住的大门给撞出了两尺空隙,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去了!

但万万没想到,门外也有四人,八名侍从,四内四外,却是趁势一起按住了粘罕。

粘罕半个身子在堂外,半个身子还在堂内,四肢被八名有备而来的武士按住,只能奋力朝殿外大呼:“有人谋逆,速来救我!”

空旷的尚书台大堂前,几乎是远处最边缘位置,大约百余步外,十几名谋克齐齐怔住,然后毫不犹豫拔出刀剑就要冲上前来。

便是七八十步外的执勤士卒也都惊愕动摇……很显然,只要那些谋克跟上来,这些人绝对会直接转头随之冲上去的。

但是,不过是行了十几步,那十几名谋克便闻得一声凄厉惨叫,然后却是四太子领右副元帅完颜兀术奋力推开堂门,脸上血痕斑斑,手持一带血金瓜锤,出现在哀嚎者、都元帅粘罕的身后。

见此形状,十几名谋克几乎是本能有些心虚,然后步伐也极速缓慢了下来。

而接下来,随着兀术又是奋力一锤锤到粘罕后心,然后又一锤,直接锤到粘罕后脑勺上,让后者哀嚎声戛然而止,这些谋克也好,那些动摇的士卒也罢,却是各自停住了脚步,然后面面相觑……有人在想,这时候要有一个能做主的猛安多好?!还有人在想,都元帅这一锤死掉,哪还有什么去救的意义?!

什么叫计谋?

这就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计谋……三锤子下去,通过消灭对方肉体的方式当众宣布此人不能再履行政治承诺,事情便成了。毕竟,粘罕长子设也马,根本没资格跟省堂中这些有开国资历、有兵权的人相提并论。

擒贼擒王,三锤了断都元帅。

“你们还等什么?!”跪在粘罕背上的兀术一锤砸到对方后脑勺上,血溅于面,惊住了下方所有各方武士之余,复又回头狰狞喝骂。“事到如今,锤都锤了,你们难道还想押在他身上不成?挞懒!银术可!讹里朵!斡本!希尹!蒲家奴!国主的诏书怎么写的,你们忘了吗?!他死了,国家的事情,还能脱到别人手里?!”

兀术每喊一个名字,殿外那些士卒的动静就弱上一两分,喊到国主诏书后,几乎各自呆若木鸡,以至于最后一句话,几乎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且说,粘罕背上、后脑挨了两锤,居然没死,却又奋力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来,下方一个谋克在战场上受过粘罕恩惠,一时血气上涌,复又忍耐不住,再度作势上前。

但就在这时,元帅左监军挞懒出现,从兀术手中接过锤子,就在门槛上朝着粘罕那只伸出去的手狠狠一锤,几乎将粘罕半个手臂砸烂在地上……后者旋即吃痛吐血。

与此同时,交出锤子的兀术兀自出门,就在粘罕身侧立着,用那张满是血痕的惨白面孔对准了台阶下的执勤士卒与世袭谋克。

见此形状,远处那唯一一个冲上去数步世袭谋克一时抖若筛糠,再难前行……他几乎可以肯定,再往前一步,四太子一定会喊出他的名字和他的家族出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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挞懒之后,大太子领忽鲁勃极烈完颜斡本也上前来,却是推了挞懒一把,将对方推出门去,然后接过锤子朝着地上粘罕腰上再度奋力一锤。

一锤之后,大太子丢下锤子出门去与兀术并肩而立,紧接着,三太子领左副元帅完颜讹里朵也自省堂中闪出身形来,却是捡起已经变成血瓜锤的金瓜锤,朝着粘罕后背再度一砸。

但讹里朵砸完之后,扔下锤子与挞懒并肩而立,省堂内外,复又一时安静下来,直到兀术在堂外头也不回,厉声喝骂:“银术可,你在等什么?”

银术可缓缓走来,拾起锤子,却不料腹背已经烂成一团的粘罕居然还没咽气,反而尽全力扭过头来,斜斜的看了一眼银术可,满是血水的口中似乎也念念有词。

虽然是侧面,虽然对方嘴中早已经噎满血水,虽然对方根本无法发出声音,但不知为何,银术可居然依旧读懂了对方的言语——‘银术可,竟然有你吗’?

于是乎,片刻之后,只是长呼了一口气,完颜银术可便再不犹豫,直接一锤尽全力砸下,却是正中对方面门,将粘罕砸了个面目全非。

“三哥,你是多年的元帅,银术可,你是燕京留守,你二人现在速速出去,不要管其他,直接去军营接手部队,然后抓住设也马(粘罕长子)他们,此事便再无反复。”银术可一锤既下,殿外士卒俱皆无声,而完颜兀术却兀自发号施令起来。“希尹!”

完颜希尹立在后方堂中,盯着粘罕那不成人样的尸首,如丧魂魄,闻言愕然抬头,却是悲愤相对:“事到如今,你还要什么?”

“事到如今,须你与蒲家奴一起追上谙班勃极烈,好生安抚看管。”兀术下达了一个让希尹无法拒绝的命令,复又扭头去看自己长兄和挞懒。“大哥、挞懒,你二人割了粘罕首级,咱们一起去见国主……”

此番安排极为妥当,无人有异议,却是旋即散去,各做各事。

而其他两路不提,只说兀术三人,在尚书台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方才等来本家甲骑,先将尚书台中那十来个不敢吭声的谋克扒了衣甲扔进偏殿安置,然后便全副披挂,一起来到国主行宫所在,轻易便接管了行宫。但出乎意料,兀术并没有直接下令那些人放开对蒲鲁虎等人的管制,而是直接带着渐渐振作的其余二人一起进入到了国主吴乞买的卧房,一直来到病榻之前。

吴乞买早早闻得讯息,但半个身子都不能动弹,只是张嘴不停流出涎来……而片刻后,宫中男女见到一行人拎着血肉模糊的首级,带着甲士涌入宫中,也都各自惊吓到躲避起来,唯独皇后唐括氏领着几个宫女守在吴乞买身前。

孰料,进的宫中,兀术直接俯首下拜,口称叔母,然后方才起身,却又正色言道:“麻烦叔母取个沙盘过来,兀术有事要请国主下旨意。”

且说,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尝试过让吴乞买画沙盘,但很可惜,女真文字是完颜希尹才发明没几年的,吴乞买根本不会,汉字吴乞买同样不认识几个,所以终究还是放弃了。

实际上,若非如此,吴乞买也不会如此快速的丧失政治行为能力。

故此,抬沙盘这个事情着实古怪……但是话说回来,古怪归古怪,就眼下这个阵势,谁人又敢违逆呢?

于是乎,稍微等了半晌,终究还是有两个汴梁抢来的汉妃战战兢兢抬出一个小沙盘和小木几出来,放到了吴乞买榻前,然后唐括氏亲自扶着自己丈夫能动的那只手,放上沙盘。

“国主!”

兀术独自上前跪在沙盘前,凛然相对。“粘罕囚禁您与蒲鲁虎还不算,居然还想杀掉谙班勃极烈合剌和俺们兄弟三个、以及挞懒、蒲家奴等人,好篡位登基……结果被银术可、希尹告发,又被俺们合力在尚书台擒杀,现有首级在此……还请国主赦免俺们几人仓促之罪!若是愿意赦免,请在沙盘中划一勾,若是不愿赦免,俺们自去领罪,但还请你划个叉出来!”

吴乞买勉力斜眼看了下沙盘前只露个头盔的兀术,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那只手很快就在沙盘上划了一个有些崎岖的勾出来。

“多谢国主宽宏。”兀术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继续正色言道。“还有一事……如今粘罕伏诛,人心不免动荡,而国主身体又已经这般,实在是难以处置国事……”

吴乞买盯着兀术脑袋的那只眼睛根本就是波澜不惊。

但很快,随着兀术接下来的言语,这位大金国主唯一能控制住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微微眯了一下。

“俺、俺大哥、三哥、挞懒、蒲家奴、银术可、希尹的意思是一样的,那就是谙班勃极烈聪明仁义,不妨以谙班勃极烈继位为国主,然后迁都燕京,以抚慰人心,而国主便升为太上皇,安心回辽阳养病,只留下蒲鲁虎他们与俺们兄弟一起辅佐新国主。”兀术继续从容言道,其人身后挞懒与斡本对视一眼,都有些措手不及,却又都没有反对的意思。“还是那样……叔父划个勾或者划个叉便可!划个勾,俺便去跟他们几人一起去做,划个叉,咱们再做好商量!”

这一次可能是累了,吴乞买划得有些慢,也有些颤抖,甚至一度还想挺着舌头出声以代替划沙盘,但终于,这位大金国第二任皇帝,还是在一旁掩面而泣的皇后唐括氏的协助下,完整的在沙盘中划了一个整齐的勾出来。

可以打九十分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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